※架空
第一次注意到那位客人,是某天接近打烊的時候。
他抱著幾個用不到的大箱子,走向設置在店內角落的倉庫門旁,赫然瞥見有人靠在書櫃上,捧著文庫小說看得十分入迷。
因為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,加上那天角落的那盞燈偏偏不巧地一閃一閃貌似快要報銷,結果他嚇得往後一跳、紙箱滑出手臂全部命中那位沒什麼存在感的倒楣客人。
一場短暫的混亂過後,他終於看清那不是什麼青梅竹馬口中的「因為上輩子沒錢讀書而深夜出現在書店裡彌補遺憾的亡靈」。
雖然客人很禮貌地表示不會痛,但為了賠不是,他仍舊掏了腰包讓他把手中那本文庫小說帶回家了。
「啊、謝謝你……」客人愣愣地眨著淺色的雙眼。
「沒什麼啦!」他揮揮手,看著對方困窘的神色想了想,又沒好氣地補一句:「下次要記得注意時間啊。」
客人笑了,淺淺勾著嘴角的那種。
「好的。」
※
後來是怎麼熟捻起來的?
青峰大輝不太記得了。他向來不擅長記憶。
那次尷尬的第一次見面後,他才注意到店裡有這麼一位客人,之後對方來結帳時,他都會順口打個招呼。之後就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朋友。
「喔,哲你來啦?」正在拖地板的青峰聽見門上的風鈴響起,抬頭就看見了熟面孔。
「是的,沒記錯的話,今天有新一期的文藝春秋。」
客人的名字叫做黑子哲也,雖然沒問過,但年紀應該和青峰差不多,表情不多,說話總是彬彬有禮的敬語。
「今天到貨的書擺在那邊。」青峰比了個方向。
「謝謝你。」黑子微微點頭道謝,走向那個書櫃。
懶懶地回了句不客氣,又拿著拖把幹起活來,腦子想著他目前掌握的情報。
黑子哲也,住在附近公寓的單身青年,職業不詳,年齡不詳,會在平常日的傍晚出現在書店,假日的話則不一定。
說話平平淡淡、表情也平平淡淡,沒有什麼存在感──青峰會發現這點,是因為某次的結帳。
那天是國定假日,客人比較多,所以店長就多派了個人手來幫忙。臨時來的店員負責結帳,青峰則忙著將書上架和點貨。
當他從倉庫裡抱出一疊客人指定要的書時,聽見了一個十分困擾的聲音。
「那個、店員先生……不好意思,是我先來的。」
本來覺得可能只是插隊的小問題而不是很介意,但當青峰順利把書交給客人、將空著的書櫃補齊、把一個想搗蛋的小鬼拎回去給父母管教後,黑子哲也還在櫃台無措地想引起結帳店員的注意。
搞不清楚狀況的青峰站在那兒看了一會,總算發現了原因──每次店員都會略過黑子直接幫下一位客人結帳,奇怪的是,無論是店員還是排隊的人,都沒有發現抱著書滿臉無助的黑子。
最後青峰受不了地衝向櫃檯,狠狠往同事頭上一拍。
「良你這白癡!沒看見那位客人排很久了嗎!?」
「痛!青峰先生你幹麻……什麼?咦咦咦咦!」
於是,事件就在慌張的同事不斷地對黑子道歉之下結束。
而兩人因為這件事後,又變得更常聊天了。
當然,黑子的零存在感仍舊十分可悲。
「不好意思,可以讓一下嗎?」黑子正在努力引起擋到路的客人的注意,但想來也是徒勞無功。
青峰無奈地放下拖把,走過去拍拍那位仁兄,「讓個位子吧,大哥?」
那人被提醒後,尷尬地抓抓頭,讓開書櫃前的位子。
黑子用感激的眼神看向青峰,而後者只是笑著聳聳肩。
結帳時,黑子邊看著青峰掃條碼邊說道:「今天也很謝謝你,青峰君。」
「不用謝啦,我是店員啊!」青峰無所謂地回答。
「你每次都這樣說。」黑子微微偏著頭,「但我是真的很感激。」
青峰笑了,「你也每次都這樣回答不是?」就在黑子還想要再說些什麼時,他從櫃檯下抽出紙書套,熟練地將那幾本書包起,「要書套對吧?」
「啊……嗯,謝謝。」黑子彎起唇角。
結完帳後,黑子收起書,看看身後沒有排隊的人,於是開口問:「青峰君今天上班到幾點?」
「喔,」青峰瞥了眼桌曆,「晚餐前就可以下班了,怎麼了?」
雖然他已經大概猜到黑子想說的話。
「要一起去吃晚飯嗎?我請客當做謝禮。」黑子的神色十分認真。
青峰爽快地答應了。心裡則想著:等等絕對不會讓你付帳的。
對他來說,幫忙黑子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。
※
從認識到現在大概有半年了吧。黑子哲也仍舊幾乎天天來書店報到,仍舊時常被人忽略,仍舊每次都讓青峰解圍。
於是青峰大輝發現自己的體重貌似有增加的趨勢。
那怎麼行!好歹他學生時代也是體育全能的籃球隊王牌,王牌就算退役了也不能墮落成胖子!
他可不想哪天同學會時被人取笑。
「青峰君,今天要不要一起去吃…」
「慢著!」他終於舉手反駁了,「可以,但能不要再去速食店了嗎?」
他看見黑子先是驚訝地稍稍睜大眼,然後善解人意地淺淺笑開。
「好。」
那天之後,他們的晚餐多樣了起來。
青峰發現黑子喜歡的食物不只有奶昔時總算鬆了口氣,他幾乎要以為黑子是奶昔星來的外星人了。
義大利麵、牛排、拉麵、烏龍麵、關東煮、可樂餅、牛肉球,青峰提什麼,黑子從來沒反對過,是個不怎麼挑食的人。
自然而然地,兩人聊天的話題也多了起來。
以前頂多聊聊關於書本進貨的日期、最近的時事新聞。到現在已經能夠多少了解對方的背景了。
「你是幼稚園老師!?」青峰當場把飲料噴了出來。
黑子很體貼地默默將衛生紙遞過去,然後問:「很意外嗎?」
稍微嗆到的青峰咳了幾聲、喝了口水後,猛點頭,「我還以為以你的存在感大概是SOHO族之類的……」
其實他是在想這樣小鬼們不會常常找不到老師嗎。
不過黑子彷彿看穿了他的想法,偏著頭說道:「小孩子的感官,比起大人還要好上很多呢。上課沒有什麼問題。」
「是、是喔……」青峰心虛地拿著那張已經濕透的衛生紙猛揉。
「不過,家長來接送小孩時,就有點麻煩了。這點倒是很令我困擾。」黑子裝作沒看見對方窘迫的模樣,若無其事地說。
青峰笑了出來,「哈哈哈、辛苦你啦!」
他完全可以想像到學校想找老師談談的家長,像無頭蒼蠅般找著分名就在眼前的黑子的景象。
「那青峰君呢?」換黑子問道:「怎麼會想當書店店員的?」
「嗄!那、那個啊……」青峰的笑容忽然黯淡幾分,他搔搔頭,「也不是想當啦,就是、類似幫忙朋友看店之類的……」
可以的話,他還不太想碰觸到這個問題。
他想起了那位朋友拍拍他的肩,要他好好沉澱的時候的表情。還有其他默默站在一旁的幾位。他們什麼也沒說,但青峰知道他們想表達什麼。
黑子忽然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,微微一笑,「對不起,是我失禮了。」
「……不、……喔。」
青峰愣愣地看著那隻比自己還白淨不只兩倍的手,再看看那隻手的主人的溫和表情,喃喃低語,「……還真的是幼稚園老師啊。」
※
那件事並沒有影響兩人的關係。
不如說,反倒成了什麼契機似地,讓他們更加了解對方。一起出門的目地,不再只有晚飯。
通常是青峰陪著黑子去採買幼稚園需要的東西──在一次的聊天中,青峰發現黑子每次採買的大量必需品都是請宅配配送,因為黑子的力氣實在小的驚人,所以之後只要青峰有空,就會自告奮勇地跟著去搬東西,省點宅配費用。
幫的次數多了,黑子顯得十分抱歉。
「青峰君,每次都這樣麻煩你,真是非常謝謝。」他雙手擺在大腿旁,恭恭敬敬地行了禮。
青峰受不了地翻翻白眼。這傢伙一定要這麼見外嗎?「都說幾次了,沒、關、係!」他用力揉揉對方天藍色的短髮,「反正我閒著無聊!」
「唔、頭髮…請你住手……」黑子鼓起臉頰,掙脫開來整理亂掉頭髮。
青峰得意地笑著,「哼哼、再道謝,以後都這樣處罰你!」
「……真是的,青峰君是小孩子嗎?」黑子不滿地咕噥,不過還是沒忘了初衷,「不然這樣好了。」
「嗯?」
「青峰君有什麼想去的地方,或是想做的事情嗎?我可以陪你。」
這個提案青峰馬上接受了──雖然和什麼回不回報的無關,但能和哲一起出門,感覺挺有趣。
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,於是他說那就先欠著吧,想到再告訴你。
隔了幾個禮拜後,青峰翻著月曆才發現季節進入了暑假,於是興致衝衝地抓起手機播了電話給黑子。
「喂、哲,要不要一起去山上玩?」
山上可是避暑勝地,而且還能捉蟬呢。
他像個推銷員一樣地說道。
之後,黑子就職的幼稚園裡,多了好幾個當做擺飾的蟬殼。
※
「我去送貨,良,你看一下店!」
某個大熱天,青峰非常自然地把那天根本沒班的同僚硬是叫來幫忙,便用推車拖著幾箱書出門了。
不用多久,就到達了附近那所幼稚園。
「喂!」青峰抬起手叫住圍牆裏頭的小鬼頭,「去跟你們黑子老師說,來收一下貨吧!」
小鬼頭乖巧地邁開短短的雙腿跑進教室,一下子便將黑子給帶了出來。
看到穿著書店制服,還拖著幾箱書的青峰大輝,黑子的聲音帶了些許訝異,「青峰君?怎麼這個時候?」
「早上剛到的,」青峰拍拍紙箱說道:「這個時候送來,你還來得及發給小鬼們不是嗎?」他朝他眨眨眼睛。
還記得黑子那天到書店,確定能訂到貨後,愉快地說這是給小孩子們的驚喜禮物。
「可是,店裡沒問題嗎?這個時間……」
「沒事啦!請人幫忙看店了。」他當然不會說是壓榨別人來的。
黑子露出放心的表情,「那就好。」
開了門讓青峰進入幼稚園,帶著他進到教室內。
這次青峰第一次來到這裡,正在好奇地張望時,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。
「喔、黑子,書到啦?」
「是的。」
青峰轉過頭去,看見一個和自己個子差不多,一頭紅色短髮的爽朗青年。
「你同事?」他拍拍黑子的肩膀問。
「青峰君沒有見過火神君吧?」黑子點點頭,替他們介紹道:「這位是負責帶隔壁班的火神君。火神君,這位是書店的青峰君。」
「……你好。」青峰打量著火神。
──這傢伙,眉毛有兩條!
火神似乎沒發覺他在想什麼,走到拖車旁輕而易舉地抱起一箱書,扛到左肩上,「接下來交給我就行了,謝謝你送來。」接著扛起另一箱書,放在右肩。
「不、不會。」
「我也來幫忙吧。」黑子捲起袖子。
「黑子你那點力氣就算了吧。」火神很直接地拒絕了。
「火神君太過分了,不要小看我的肌肉。」
「你哪來的肌肉!?」
「這裡。」
「那點軟趴趴的肉有什麼用!」
「火神君沒聽過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諺語嗎?」
「跟那個有個屁關係!」
「火神君,請你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講話這麼粗魯。」
「黑子你煩不煩!」
最後是青峰咳了幾聲,把簽收單遞給黑子後,才平息了這場無聊的爭鬥。
※
那天的傍晚,黑子在下班後,照常到書店報到,順便帶了慰勞品過來。據說是剛才孩子們的點心時間過後多出來的。
「那個叫火神的,為什麼不陪你去買東西?他力氣不是很大嗎?」
青峰收起那包小餅乾(他姑且還是知道上班時間不得貪嘴),靠在櫃台問。
「火神君嗎?」黑子墊著腳尖想拉出書櫃裡的目標物,「並不是他不陪我,」他伸長手臂卻還是抅不著書,「只是……唔、這本、書也放的太……」
青峰忍著笑意走過來,抽出書,塞進他手裡。
「拿去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黑子微微頷首,接著剛才的話題,「火神君和我負責的班級是不同的,他也有自己份內的工作要忙。以前也是有麻煩過他,不過後來就婉拒了。」
又是那個多餘的同理心作祟嗎?明明自己一個就忙不來。青峰心想。
大約是猜到他的想法──其實也不是挺難猜,青峰在想什麼,基本上都寫在臉上了,黑子走了過來,將書本放上櫃台。
「一個人也沒問題。」他說:「認識青峰君之前,我一直都是那樣過來的。」
青峰邊包著書邊咕噥:「哲,你也沒有被人說過很固執?」
聞言,黑子微微瞇起眼,表情像是在笑,「有喔。火神君也常常這樣說。」
──又是火神。
看來他們雖然不是一起帶班,但感情還算融洽。而且,以早上那樣的情況看來,火神對黑子的零存在感,好像沒什麼感覺。
青峰忽然覺得鬱悶起來。
不知合時培養出的「只有我找得到哲」的莫名優越感瞬間減了一半。
「青峰君?」黑子眨眨眼,「怎麼了嗎?」
「嗄!喔、沒事沒事!」青峰尷尬地擺擺手,收過錢,將書遞給黑子。
「……那就好。」黑子遲疑了一下,不過什麼也沒多說,「對了,上次拜託青峰君訂的那本小說,到了嗎?」
青峰愣了一下,才反應過來,「那本啊,還沒。」他搖搖頭。「出版社那邊還在掉貨。」
黑子理解地點頭,「不要緊,畢竟是滿久以前出版的舊書了。」
「嗯、是啊……」青峰搔搔臉,扯了個笑容,「到了的話我會打電話給你。」
「那就麻煩你了。」
簡短道別後,青峰默默地目送黑子離開。
「呼……」他揉揉眉心,眼神掃向背後的小櫃子上擺的那本書。
不確定黑子有沒有注意到,不過,他想,大概得找個人聊一下自己為什麼這麼反常了。
中場休息-青峰大輝Part1-
*後記
從來沒有一個CP讓我覺得這麼難寫...總算是迸出了一點什麼。
有點想出本子,好想報青黑場喔(´・ω・`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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