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架空文


閉著眼,聽秒針倒數。
呼吸的絮亂是心跳的絮亂。
待氣息平穩、耳邊只剩下回盪的滴答聲。

………六、五、四。

秒針轉向了最後一圈。

三。吐氣。
二。吸氣。
一。吐氣。

──答。

燄紅的雙瞳睜開,起身,邁步。

燈光、舞台、觀眾。
停下腳步、回身,銀色飄晃飄晃勾勒出他的輪廓。
薄唇彎起自信的弧度。
欠身後,掌聲如雷。
這是他的世界、他的全部,接下來的時間,由他掌控。

走向舞台中央的純黑三角鋼琴,拉出椅子,坐定。
腳踏上踏板、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搭上琴鍵,擺出漂亮的圓弧狀。
他閉眼,微微抬起手、指尖點上黑白琴鍵。

然後,耳邊只剩下如溫柔耳語的琴音。





「學長好厲害呀……」
褚冥樣讚嘆的從後台休息室的直播螢幕上,看著正在進行獨奏會的冰炎。
琴音典雅、柔美,但不會過度矯情,反而帶點會鎮懾人心的氣魄──兩者綜合下來,竟也不讓人覺得矛盾。
就和它的主人一樣,優雅又帶著霸氣。
也難怪冰炎會受到大眾的親睞了。
「每次聽都覺得冰炎學長是天才喔!」坐在褚冥漾旁邊的喵喵笑著附和。
她從大學時代開始,就很崇拜冰炎了。
因為就讀的是化妝相關科系,又因為能力出類拔萃、在教授的推薦下得到了面試機會,就這樣被夏碎給相中,大學三年級開始就幫冰炎化妝直到現在。
和那些只能坐在台下遠遠看著冰炎的女孩們比起來,她真的幸運太多。
「那傢伙本來就是個天才。」和冰炎認識很久的夏碎微笑道:「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能夠得到認同,當鋼琴家只是他做出了最喜歡的選擇罷了。」
褚冥漾聽的一愣一愣。
──也就是說,只要冰炎想的話,不會只是個鋼琴家嗎?
這種人也太可怕了,簡直不是人!
大概是看穿了他的想法,夏碎有點好笑的拍拍他肩膀。
「沒有你想的那麼誇張喔。」
「欸?是、是嗎?」為什麼有點刺耳呢?
褚冥漾有點鬱悶的想,世界上真的有兩種極端的人。
一種就是像自己一樣衰到不行的,另一種就是像冰炎那樣全才的。
真是不公平呀……
對了。
不知道冰炎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,可以把小孩敎的這麼完美?
一邊聽著依舊從電視畫面和舞台方向隱隱約約傳來的琴聲,褚冥漾一邊想著有機會去問看看冰炎好了。
了解雇主背景什麼的,對他這個小小助理來說也是很重要的。





這是褚冥漾跟著冰炎和大家一起巡迴的第三個國家。
離開台灣已經過了兩個多月,助理的事也差不多都上手了。
除去那些因為他的衰運而發生的意外──不小心把茶杯翻倒在冰炎的譜上、差點把喵喵託他拿的化妝箱弄丟、意外扯破千冬歲正在整理的衣服(沒人曉得到底為什麼會扯破)、絆了一跤連帶把夏碎推去撞牆壁──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問題。
……好吧,其實有很大的問題。
光是那些腦子一瞬間可以閃過的大小衰事就知道了,他一直在拖累大家。
關於這點,雖然大家都很包容的說不要緊(冰炎則是直接賞他腦袋一巴掌),但他還是覺得很愧疚。
他很感激大家真心的對待自己,真的很感激。
如果是以前的話,早就沒有人要理他了。
從小時候一直到大學,剛開始的時候同學們都會和自己很友好,畢竟褚冥漾也算是個好相處的人,但是一但被發現了自己老是發生倒楣事後,那些本來說著沒關係的人也都漸漸離他而去。
沒有人會真正的對他好,也沒有人會把他當作朋友。
除了高中時期的喵喵之外。
那大概是他短短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吧。
而正因為不管是夏碎、千冬歲、喵喵甚至是冰炎,對自己都是很真誠的、沒有欺瞞,所以他才更加的愧疚。
如果能夠做些什麼真正幫忙到大家的事就好了。


耳邊的琴音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幾乎掀頂的掌聲和喊著Encore的鼓動聲。
本來靜靜坐在後台等待的眾人,下一秒馬上動員起來。
「整剩下兩首就要結束了!麻煩各位開始準備!」
藥師寺夏碎拍拍手站在一旁指揮。
要以最短的時間把善後工作處理好,等冰炎下場後,就能讓他早點回飯店休息了。
幾場演奏會下來,已經摸熟自己的工作的褚冥漾,趕緊收拾起休息室。
將椅子、堆放在地上的雜物歸位或是放到角落去,然後把喵喵等下會用到的卸妝用品整齊的在梳妝台前擺好,接著幫千冬歲把冰炎等下要穿便服準備好。
站直了身子擦擦汗,看看四周有沒有自己幫的上忙的地方。
旁邊一個經過的幕後人員把手上的拖把交給他,「麻煩你把休息室脫乾淨囉!」
褚冥漾乖乖的點頭,走到一邊就開始拖起地來。
很快的把其實不是很大的休息室拖過一便後,看見被工作人員踏來踏去又有些髒掉的地面,覺得還是再清一次比較好,於是拿了水桶來。
因為力氣不夠、又怕自己不小心踢翻水桶反而造成麻煩,所以褚冥漾很乾脆的只裝了半桶水。
提著水桶回到休息室,正在把拖把洗乾淨時,旁邊突然有人說話了。
「喂!你裝這樣怎麼夠用呀?」
「呃?」褚冥漾被嚇了一跳,抬頭,對上一張有點兇的面孔。
──是演奏會時,負責後台管理的總指揮何政。
被莫名奇妙吼了一聲後,褚冥漾有點委屈的縮起身子。
「不好意思……因為我的力氣不太夠,所以只裝這樣一點。」看對方臉色還是不太好,他又補上一句,「如果不夠用的話我等下會再去提一桶過來的。」
不過何政顯然不太領情。
他冷冷的說道:「就是有你這種懶人,效率才會變差!」
「……欸?」話題怎麼突然跳到這裡了!
「不只懶,而且還是個衰人。」何政瞇起眼睛瞪著褚冥漾,「真不知道會什麼夏碎先生會僱用你這種人當助理。」
……我衰有惹到你嗎先生?褚冥漾忍著不要翻白眼。
「不好意思,我覺得你有點誤會了。我是真的力氣不夠,怕把水桶弄翻所以才只裝這樣的水。」
他盡量好聲好氣的解釋給對方聽,雖然他也不覺得這個人會聽進去。
──因為不是第一次了。


這個叫何政的人,和褚冥漾及喵喵一樣來自台灣。
大了褚冥漾幾歲,因為處理事情的能力和反應都不錯,所以已經和夏碎合作過很多次了。
第一次和褚冥漾見面起,何政就一直對他很不客氣。
不知道到底是在哪裡惹到了何政、還是有不小心說錯話,褚冥漾想了很多次,但就是沒有結論。
因為不喜歡和人起衝突,也不想因為糾紛導致整個團隊的困擾,所以褚冥漾一直都沒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。
反正從小到大被欺負的事情多的是,也不差這一次。
忍過去就好──這是褚冥漾的處理方式。
不過最近何政找碴的越來越頻繁了,讓他不禁有點懷疑自己到底是欠了對方什麼?


「狡辯?」何政將雙手抱胸,表情變的比剛才還兇惡,「只不過是個新人還敢這樣說話?」
……不算是新人了吧?我好歹也做了兩個多月,都要邁向第三個月了耶。
當然沒把這句真心話說出口,褚冥漾只是帶著無奈的心情回答。
「我不知道何先生到底誤會什麼,但是我沒有那個意思。」
──我哪敢偷懶呀!這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!怎麼可能放爛它然後任自己被開除!
況且,如果真要偷懶的話,用這種方式也太好笑了一點。
一般的偷懶不是應該要找個藉口跑廁所,然後躲在廁所直到別人把工作都做完才出去嗎?
當然,那種惡劣的想法褚冥漾是不會有的。
因為,這裡的工作夥伴們都是自己想要珍惜的朋友。
自己的衰運已經給大家添很多麻煩了,他想更努力的工作讓自己有點存在的意義。
他想幫上大家的忙,而不是只當個扯後腿的倒楣鬼。
所以,何政說的偷懶,根本就是強加在褚冥漾身上的自我中心想法。
「我誤會了?哪裡誤會了?」何政挑挑眉,冷笑起來,「你只會扯後腿,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會發生莫名奇妙的事情。這不是你故意來添亂是什麼?」
「……」褚冥漾默默的看著何政。
而對方也直接把這當作默認,繼續口沫橫飛的說下去。
「說到底,你到底為什麼可以留在這裡?明明冰炎先生最討厭的就是會扯後腿的人!你背後有什麼人給你當靠山嗎?」
……忍無可忍了。
褚冥漾放下手中的拖把,站直身子,黑曜般的雙眼直勾勾盯著對方。
他不想在姑息對方這樣百般的找碴,這樣對工作只有阻礙而已。
「你說的話有什麼根據嗎?」他反問何政,「如果我有靠山的話,那我還會在這裡當助理嗎?」
好歹也直接升上經紀人了吧!
說話要經大腦呀先生!
被這麼一反擊,何政氣極敗壞的怒聲說道:「給你面子你就囂張起來了呀?小子!我告訴你!這裡可是……」


「你們在這裡做什麼?」


一個平淡的聲音從何政背後傳來。
褚冥漾咬緊下唇,對上那雙夕陽色的雙眼。
「…………學長。」





下了舞台要回休息室,卻遠遠就看見兩個人擋在休息室門口在爭執什麼。
冰炎瞇起眼睛,認出其中一個是褚冥漾,另一個好像是後台的總指揮……叫什麼名字,他忘了。
他決定先聽一下兩人的爭執內容再考慮要怎麼做,所以他一直站在角落,把兩人的對話全都聽了進去。
他看著性情溫和的褚,在何政惡毒的批評下,臉色越來越難看。
他聽見了褚難得帶著怒氣的發言,還有對方依舊毫不留情的反譏。
冰炎其實有察覺到,那個後台指揮好像看褚很不順眼,常常藉故找麻煩。
本來他覺得這種事情是個人問題,而且連這種事情都處理不好的話,那出社會就失去了磨鍊的意義。
但是兩個多月的相處下來,他已經把褚的個性摸透了。
雖然不是熟到什麼程度,但冰炎知道褚是個雖然很倒楣、但是又不肯認輸的人。
不僅不可能偷懶,還急著想幫更多忙。
他不太曉得褚這麼拼命的理由,但只要看到這樣努力的他,冰炎就覺得這個人值得栽培。
如果去除到那些莫名奇妙的衰運的話,說不定褚冥漾現在不會只是個小小的助理。
所以,何政說的那些話,不僅褚聽的難受,就連身為旁觀者的冰炎也感到有些憤怒。
於是,冰炎冷冷的從角落走出來,揣著褚冥漾二話不說走進休息室,然後當著一臉錯愕的何政的面,把門用力甩上。





「發生什麼事了?」
在休息室裡的夏碎等人被猛然衝進來,臉色很糟、還抓著褚冥漾後領子的冰炎嚇了一大跳。
紅色雙眼瞪著身旁滿臉呆滯,好像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的小助理。
「我才要問他在門口吵什麼!」
「……吵?」千冬歲狐疑的放下手中的衣服走過來,「漾漾和誰吵架了嗎?」
剛才在忙自己的事情,所以都沒注意到門口其實有人在爭執。
喵喵也是滿臉困惑,「漾漾不會和人吵架呀?學長誤會了吧?」
冰炎冷哼一聲,雙手抱胸直接逼問當事人。
「你自己說!」
褚冥漾好像到這時候才想到剛剛自己被冰炎救了進來,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。
下一秒,一巴掌俐落的打在他後腦杓。
「喔痛!」褚冥漾慘叫一聲,抱頭淚汪汪看著兇手,「學長!你幹麻打我!」
「白痴呀!」雖然剛才目睹了一樁活生生的職場欺壓事件,冰炎對眼前的人仍舊毫不留情,「遇到那種事情為什麼悶不吭聲!之前就發生過了對吧!」

冰炎可不只是個埋頭在音樂世界裡的人,週遭的事情他多多少少還是會觀察的。
雖然這種事情不只發生在褚冥漾身上,當初千冬歲和米可蕥剛上任時,也是有類似的情況發生。
不是冰炎自誇或是太自負,但他很清楚,因為自己的經紀公司是世界知名的,加上他自己也算是家喻戶曉的人物,跟在他身邊的話,就算只是個小助理也能學習到很多事,更甚者能當作踏腳石、提高知名度。
所以除了一開始就合作到現在的夏碎之外,之後才慢慢徵人的化妝師、造型師、助理等等,很多人都搶破頭想要爭取到。
而幸運能被夏碎和自己相中的人,接下來要面對的不只是繁忙的工作,更會成為眾人的眼中釘。
先前千冬歲和米可蕥都曾經被所謂的「老鳥」欺負過,但因為兩人本來個性就比較精明,也很會利用對方的弱點反擊,所以不久之後就沒人敢對他們兩人有意見了。
但是褚冥漾不一樣。
不知道是與生俱來的性格,還是家庭背景造就,褚冥漾的個性不能說是軟弱,但是就沒其他兩人腦子轉的快。
他不只體質容易招衰運,還連帶加上他有點天然的個性。
一腳踏進這個圈子的結果,簡直就是衰上加衰。
他本人可能不曉得、也八成不會承認,但是就冰炎看來,他實在太過天真了。
天真到連怎麼反擊都不會。

「學長怎麼知道的!」褚冥漾一臉驚嚇的瞪著冰炎,表情就是你是鬼嗎。
他還以為這件事他藏的很好。
沒想到竟然被發現了……
「我可是冰炎,怎麼可能不知道?」
鋼琴師冷笑著,露出完全不適合這個身份的冰冷表情。
「……這什麼理由呀?」褚冥漾咕噥一聲。
你是冰炎很了不起是嗎!
沒理會對方臉上的忿忿不平,冰炎斜睨了夏碎一眼。
「你也有察覺到吧?」
雖然夏碎總是笑瞇瞇的、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,但冰炎知道,他的搭檔其實像隻老狐狸一樣,把事情都看在眼裡卻不說出來。
「很早之前就發現囉,只不過我覺得褚應該應付的來,就沒插手了。」夏碎聳聳肩,回應道:「不磨練的話是不會進步的,當初千冬歲和喵喵也都是這樣過來的呀。」
其實他想說的話是「如果熬不過來那就是不適合這裡」的意思吧?褚冥漾汗顏心想。
而一旁,仍舊不明所以的喵喵舉起手發問。
「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呀?」
「啊、沒有其實也沒什麼啦!」褚冥漾苦笑著用力擺擺手,「就像夏碎學長說的,我應該要學的自己擺平才對。」
本來就不打算麻煩別人的,只是湊巧被冰炎發現了,才被抖出來。
但是……
褚冥漾瞄了冰炎一眼。
為什麼學長要插手幫自己呢?
明明以學長的個性,應該會覺得這不關他的事,就這樣無視了吧?





冰炎知道自己的行為有點不合理。
那時候千冬歲和米可蕥被欺負時,自己連半聲都沒吭,更別說是抓著人逼問了。
就如同夏碎的意見,應該要由當事人學著自己處理,不然是不會成長的。
之前的冰炎就是秉持著這個原則,所以才一直都沒有對褚冥漾的事多加理會。
但是,當他看見褚冥漾被那個後台總指揮逼的臉色蒼白時,就不由自主的插手了。
他不曉得自己到底是怎麼了。
或許是一時興起,也或許是因為今天的獨奏會完美結束所以心情很好,所以他才會做出以前不可能做的事吧?
「……嘖。」
冰炎煩躁的坐在飯店的窗檯邊,咬著蜜豆奶吸管發洩。

剛才搭保母車回到飯店的路上,褚還是在米可蕥及千冬歲的逼供下,吞吞吐吐的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全招了。
聽到這件事的兩人,都露出生氣的表情。
據說高中就和褚是好朋友的米可蕥尤其激動,直嚷著下次遇到那個總指揮就要不客氣的送他一拳。
還是褚尷尬的笑著說自己可以解決後,兩名友人才稍稍釋懷的。
而坐在三人前面一排的夏碎,靜靜聽完褚的解釋,然後轉過頭來問冰炎。
「哪,你這次怎麼這麼好心?」
「……什麼意思?」冰炎沒看他,僅僅轉動眼珠子。
夏碎微微一笑,露出玩味的表情。
「你知道我在說什麼。」
「你的意思是我這種人不可能幫人?」冰炎不悅的瞪著對方,「你把我當成什麼了?」冷血動物嗎?
「我不是在講這個。」夏碎聳聳肩,減輕音量以免後方的三人聽見。
冰炎總算轉過來,看著友人散漏著固執光芒的深紫色眼眸。
……看來不開口這傢伙不會死心了。
「我不曉得。」冰炎乾脆直接回答。
「不曉得?」夏碎有點好笑的看著他,「你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嗎?」
「……大概吧。」冰炎淡淡的回了一句,轉頭看向車窗外,「本來也是打算就這樣走過去的,不過……」
他頓了一下,斟酌著說詞。
「不過?」夏碎湊近了一點想聽清楚。
紅色雙眸透過車窗倒影,看著友人。
沉默了許久,他最後仍舊沒出口,只是輕輕搖了搖頭。

「呼……」冰炎放開吸管,吐了一口氣。
鋁箔包見底了。
他晃了晃手中的空瓶子,隨手扔到桌上。
轉頭看著窗外的夜空,他露出有些複雜的神情。
沒告訴夏碎的是,「他就是沒辦法放著那個天真過頭的人不管」。
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了,說出來的話,一定會被嘲笑的吧。





隔天,仍舊是冰炎的鋼琴獨奏會。
表演會場和昨天是一樣的,相關工作人員當然也都是同一批。
想到這點的褚冥漾,有點煩惱的抓抓臉。
『昨天被學長抓進休息室,結果反而沒和何政攤明了。』
該來的總是會來,他知道今天何政一樣會找自己麻煩。
而且,雖然學長在何政面前什麼話都沒說,但光是那個舉動,就是在幫自己出頭了吧?
這樣反而會遭到何政的鄙視。
八成會說什麼,只會躲在別人背後,真是隻縮頭烏龜。
褚冥漾一邊利用空檔幫忙夏碎整理資料,一邊在心裡思考著如果又遇到何政的話該怎麼辦比較好。
昨天喵喵和千冬歲聽完整件事後,都是一副要去把人蓋布袋的恐怖表情。
還好被自己阻止了,不然以這兩人的個性,八成就是直接衝了。絕對不會猶豫。
自己的事要自己解決。
他已經不是在家裡處處要受人照顧的小孩了。
這裡是職場,雖然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工作感覺不到什麼壓力,但是不可鬆懈。
一旦試著想要伸手求援,就是在拖累別人了。
這是褚冥漾最不願意見到的發展。
可以的話,他想利用自己的方式讓何政沒有藉口再來找碴。
關於這點,千冬歲很好心的不知從哪裡抽出一張整理表,上面標題寫著「敎你如何對付職場惡人十大手段」--這什麼鬼東西呀!
瞥了那些千冬歲所謂最快速的解決辦法後,褚冥漾默默將整理表塞回朋友手中。
「謝謝,我想我可以自己來。」
──要是真用那些……的方法的話,自己不吃牢飯才奇怪!
真不曉得千冬歲到底是認真的還是純粹想逗他玩?
是說那種東西是哪裡來的呀?
想到這個,褚冥漾就忍不住偷笑起來。
雖然那些……的方法很不正經,但是,他仍舊可以感覺到朋友想要幫助自己的想法。
真是太好了。
他們並沒有因為他連這種事都拖延著沒解決,而瞧不起人,也不覺得他是礙手礙腳的存在。
連學長也是。
本來應該會無視自己的學長,居然幫自己解危了──雖然接下來被臭罵了一頓、還附送後腦杓一巴掌。
之前雖然就覺得冰炎其實不是個太冷淡的人,但這有點超過預想了。
褚冥漾默默的把自己的老闆從本來的「好人」歸類到和夏碎一起的「大好人」去了。
順帶一提,喵喵和千冬歲在他心理面是屬於「超級大好人」分類的。
扯遠了。
總之多虧了冰炎,雖然何政可能會很不爽冰炎替自己出頭,但褚冥漾覺得自己好像又多了那麼一點勇氣。
──可以的,絕對行的。他這麼告訴自己。





不出所料,何政果真又趁喵喵他們都不在時,跑來找麻煩了。

「喂!」
休息室的門被推開,那個仍舊和昨天一樣一臉不爽的人站在門口。
褚冥漾有點無奈的嘆息,放下手邊整理到一半的資料。
「請問,有什麼事嗎?」
「什麼事?」何政一邊說一邊走過來,滿臉鄙視,「我說你,該不會以為昨天那樣就算了吧?」
……我並沒有這樣想呀,不然我特地把喵喵他們支開,在這裡等你幹麻?
褚冥漾用的理由很直接,他直接告訴喵喵他們,今天他想和何政把話講清楚,所以他自己一個人跑到隔壁小間一點的休息室。
雖然朋友們都很擔心的模樣,但他笑笑說,不要緊的。
所以,他在這裡。
褚冥漾站起身,面對何政。
「昨天那是意外,我也想把話說清楚的。」
「意外?」何政瞇起眼睛,露出懷疑的表情,「我看是你平常都在冰炎先生面前裝做一副乖乖牌的樣子騙人,所以冰炎先生以為我在欺負你,才把你帶走的吧?啊?真是有夠狡猾!」
……這位先生,我覺得你病的不清耶。
那些個故事都是怎麼掰出來的呀!其實你比較適合當劇作家而不是後台指揮吧!
別暴殄天物呀!老天爺給你的才能是編劇!那你在這裡找我碴幹麻!
在三秒之內把吐槽通通想完,以免自己不小心脫口而出後,褚冥漾深吸一口氣。
「我沒有騙人,也沒有裝乖。學長出現真的是意外,我沒有特意做了什麼,不曉得何先生的想法是從哪裡來的。」
你是哪裡人!火星人對吧!火星人思考比較跳痛對吧!
褚冥漾瞪著眼前的人心裡悶悶的抱怨。
被反駁之後,何政看起來更生氣了。
「你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!」他快步走過來,一把揪住褚冥漾的衣領用力往上提,「冰炎先生真是看錯人了才會用你!我的話不是比你好上千萬倍嗎!」

──媽媽!謎底揭曉了!
當下,褚冥漾的腦子只閃過這句話。
原來這傢伙找自己麻煩的原因,就是因為覺得自己比較有資格當助理嗎!
還真是沒志氣的理由耶。
褚冥漾一邊拉著對方的手想把衣領扯回來,一邊在心裡好笑的想。
這個人,很想當學長的助理嗎?
雖然沒有聽夏碎說過之前徵選助理的詳情,不過多多少少還是從千冬歲那邊聽來一些,關於助理位置其實滿多人想搶的事情。
其實褚冥漾覺得自己選上的方式有點像走後門──不是有點像,根本就是走後門了!
一切都要感謝來找自己的喵喵,如果不是她的話,自己八成還在表哥白陵然的店裡打工吧?
和其他想當助理的人比起來,自己很幸運。
而且最荒唐的是,自己一開始根本就不知道老闆是冰炎。
糊裡糊塗的去面試,糊裡糊塗的接下工作,最後才發現自己上司竟然是世界知名的冰牙鋼琴師。
所以,他多少可以理解為什麼何政視自己為眼中釘了。
在何政看來,應該是個無名小卒、在圈內完全沒聽說過的人搶了自己的位子,當上人人稱羨的助理吧?
如果只是這樣單純的忌妒或羨慕的話,褚冥漾都可以理解,甚至會感到愧疚。
但是,眼前還揪著自己衣領不放的人,已經超過界線了。
這不是他可以忍受的範圍。
任性也要適可而止。
況且,在昨天不小心對喵喵他們說出何政罵自己只會扯後腿後,喵喵和千冬歲都滿臉認真的告訴他──「那些只是少部分的意外,漾漾是很能幹也很負責的稱職助理。」
看著朋友的眼睛,聽到這些話後,褚冥漾突然覺得心裡踏實多了。
他們真的不覺得自己礙事,自己真的有幫上大家的忙,有把身為助理該做的事情都做好。
那樣的話,自己在這裡,已經有了足夠的理由。
不需要因為自己是幸運錄取而感到愧疚了。

褚冥漾抓著何政的手,輕聲說道:「如果你覺得你比較適合當助理的話,為什麼不和夏碎學長說呢?」
找我的話也沒用吧,又不是我能決定的事。
「你以為有這麼簡單?」何政朝他吼道:「我在Atlantis這麼努力做到現在這個位置,就是想離冰炎先生近一點,好當上助理呀!沒想到被你這程咬金搶先了!」
「為什麼這麼想當學長的助理?」褚冥漾不解的反問:「Atlantis旗下不是還有很多藝人嗎?」
何政冷冷的瞪著他,手抓的力道更緊了。
「誰都聽說過冰炎的名字,這世界上誰不認識他!就算沒聽過冰炎的音樂,也聽過這號人物吧!」
「呃、嗯……」褚冥漾一邊點頭,一邊試著扯開對方。他覺得有點呼吸困難了。
「你也明白這點那就更簡單了不是嗎?」何政把那張凶惡的臉湊近,簡直要貼到褚冥樣的臉上了。
黑色的眼眸猛然睜大,明白了對方的意思。
「你、是想,利用學長的名聲……」
他喃喃說著,看到何政冷笑著點頭,有點不敢置信。
雖然不是沒聽過有這種人,但是實際發生還是覺得不可思議。
怎麼會有人想把別人當做踏腳石呢?
不是應該自己努力才對嗎?
冰炎也是這樣不是嗎?
夏碎說過,學長從五歲開始就很努力的練琴,每天至少彈上十個小時,到了六歲就會自己譜曲了。
國中高中,冰炎就讀的音樂學校操的很兇,是出了名的嚴格。
大學,當同學們都在忙著交朋友、玩社團時,冰炎也是埋頭在音樂裡。
挫折什麼的當然不可能沒遇過,但他一直努力不懈。
高中時候就被經紀公司挖掘,當作未來的搖錢樹栽培。
冰炎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,最後成為家喻戶曉的鋼琴師的。
想要成功的話,就要靠自己努力,這對褚冥漾來說是很自然的事情。
但是,眼前的人卻說要把這樣的學長當作墊腳石。
沒由來的,一股怒火在心裡燃起。
就連自己被何政批評時,都沒有這樣憤怒過。

「你剛剛說,要把學長當作墊腳石,好讓自己升到更高的位子是吧?」
褚冥漾的聲音變的很低很低,雙眼也垂著。
雖然感覺到了眼前的人有些異樣,何政還是死抓著對方不放。
「那又怎樣?有什麼不對嗎?」
「有什麼不對?你覺得這很合理嗎?」
「這是現實世界!褚冥漾!看清楚好嗎?」何政對於對方好像很不高興感到好笑,他大笑起來,「你該不會是覺得想要成功就要靠自己努力吧?嗄?」
「……」褚冥漾仍舊低垂著頭。
「嗤!」何政不屑的冷笑,「那種天真的想法實在是……」

「天真又怎樣?有妨礙到你嗎?學長有多努力你知道嗎!」
褚冥漾突然反手用力抓住何政的手腕,低吼起來。

「欸、你?!」何政睜大眼睛,看著突然發起飆的人。
「不努力只想靠別人?想把別人當靠山的是你自己吧!」褚冥漾一邊吼一邊用力推開何政,「在說出那些批評我的話之前,你怎麼沒想過自己有多可笑?!」
結果到頭來,全部都是在講何政自己吧?
靠山什麼的、添亂什麼的,根本就是在他自己不是嗎?
褚冥漾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生氣。
不是為了自己,而是為了學長。
雖然他們相處的時間不到半年,只有短短不到三個月,但是他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任何人,冰炎是個比誰都還要努力的人。
他無法看著別人這樣踐踏冰炎的努力。
「你、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?」褚冥漾一邊說一邊後退,一手遮著臉,「那種話為什麼可以輕易的就說出來?」
不懂、真的不懂。
對他這個才剛踏入職場不久的人來說,真的太難了。
天真嗎?或許是吧。
可天真又如何?他就是要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。
「喂喂喂……」被推開的何政,聲音和表情突然都冷了下來。
和剛才的嘲諷不一樣,是真正的發怒。
「你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罰酒。本來呢,如果你好好說一聲肯把助理位子讓出來,我也就不和你計較那麼多了。」
何政越靠越進,褚冥漾看見他的眼睛裡有深深的陰影。
「……你想做什麼?」
「我想做什麼?」何政歪著頭,做作的思考,「很簡單呀,不就是──」

只是一眨眼的事。
褚冥漾看見何政揮出了拳頭。
──躲不開了、躲不掉了。
用力閉上眼睛,準備承受那看起來應該會很痛的一拳。
破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──





「夠了!給我住手!」








結果是冰炎在剛結束表演後,回到休息室沒看見褚冥漾,問了夏碎他人在哪裡,才及時救了人。
看著低頭坐在飯店床上的人,冰炎忍不住想,如果自己沒有推開門的話,究竟會怎麼樣?
剛才回飯店前,夏碎把玩著一支錄音筆,笑著說他早就把筆放在褚待的小房間了。
有了證據,就有理由把何政從Atlantis,甚至是整個演藝圈趕出去。
在米可蕥和千冬歲安慰著褚冥漾時,冰炎和夏碎在一旁把錄音筆的內容全都聽完了。
不得不說,真的吃了一驚。
冰炎沒有想到,褚冥漾會為了自己而生氣。
他本來以為,褚最後會差點被何政打是因為他個人,沒有料到卻是因為自己。
關掉錄音筆,夏碎用調侃的語調說道:「褚很護著你呢,真看不出來。」
冰炎能怎樣?
只是瞪了對方一眼,叫他快點去把這件事處理完,就拉著褚冥漾先回飯店了。

「褚,還生氣嗎?」冰炎在褚冥漾旁邊坐下。
頭低低的,對方輕輕點頭。
冰炎有些無奈的輕嘆一口氣。
「你太大驚小怪了,這種事情常有的。不管在哪個圈子都一樣。」他試著想讓褚冥漾了解,「習慣就好了。」
聽到這句話,褚冥漾抬起頭。
「學長……不會生氣?」
「剛開始的確會,」冰炎想一想,回答:「但是後來就釋懷了。」
「為什麼?那些人想利用學長耶!」褚冥漾不解的問。
「生氣了又能怎樣?」冰炎反問,不意外的看到他楞住了,「既然有自己努力得到成就的人,也會有想利用別人成功的人。這並不難理解。」
褚冥漾悶悶的又重新低下頭,「我就不能理解……」
「褚。」冰炎抓住他的肩膀,讓他正視自己,「我們沒辦法改變別人,也沒辦法讓所有的事情都順自己的意。」
「那我──」
「相信你自己所相信的。」冰炎慢慢一字一字的說道:「不用強要改變其他人,也不用刻意改變自己來配合別人。你覺得自己是對的的話,那就不要猶豫的選擇你所想走的路,那樣就行了。」
褚冥漾在他的話下,緩緩睜大了眼睛。
「記住,做你自己,那就行了。」
冰炎輕輕鬆開他的肩膀,站起身準備回自己房間。
褚冥漾愣愣想著他所說的話──學長在鼓勵自己,學長也沒有覺得自己不重用。
如果是那樣的話,那自己是不是已經得到冰炎的認同了?

「啊,對了。」
走到門邊的冰炎突然停下腳步,回過頭。
「嗯?」
還有什麼事嗎?



──「謝謝你。」



「……………咦?!」褚冥漾驚訝的睜大眼睛。
學長向自己道謝!為什麼?!
冰炎沒有再說話,勾起了讓他臉紅心跳的愉快笑容後,便合上房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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