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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木屋後頭的倉庫裡,堆疊著一綑綑的布匹。
裁縫師從來不到外頭去採買,他不喜歡那些花花綠綠、質感粗糙的布,所以他都是從倉庫裡挑選的。也因此,才能縫製出獨一無二的成品。

這天是個晴天,裁縫師難得的心情還不錯。用過早餐後,他便拿著鑰匙來到倉庫,準備挑選委託人想要的斗篷布料。
紗不夠保暖、棉容易縮水、萊卡彈性佳但不適合、合成皮不透氣。
「對象是小女孩嗎……」
裁縫師閉起眼睛想了一會兒後,拉開一個抽屜,決定做拼布。
拼布是他擅長的領域,尤其是撞色的拼布。但考慮到對象是幼童,裁縫師覺得暖色系會比較合適。
剛抱起挑好的布料,他就聽見了小木屋裡傳來裁縫車轉動的聲音。
──客人嗎?他心想,覺得有些煩人。
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喜歡挑他忙的時候來打擾?

裁縫師急躁地推開後門,手上的布都還沒放下就匆匆穿過廚房來到客廳。一名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正等在那裡。
『是委託人。』裁縫車的針頭咚咚響。
「廢話。」裁縫師瞪了夥伴一眼,有點埋怨它為什麼放人進來。
裁縫車覺得很無辜。『可是他身上有熟悉的味道。』
「你又沒有鼻子!」裁縫師的吐槽一針見血。
這回沒了回應,只剩齒輪在喀啦喀啦地進行小小的抗議。
一旁被放置的委託人縮了縮身子,好像稍微有了退意。不過他還是走向裁縫師,禮貌地伸出手,「您好,我是來…」
「沒空!你沒看到我快忙死了嗎?」裁縫師兇惡地劈頭就罵。
「咦?」委託人錯愕地瞪大眼睛,不敢相信自己什麼話都還沒說就要被趕走。「可是我……」
「出去!單子都排滿了,」裁縫師鼻孔噴著氣,非常高傲,「下個月再來吧!」
不要來更好!
少年後退了幾步,看起來很緊張。「但是、」
「就說了我很忙。」裁縫師看他拖拖拉拉也不想再多費唇舌,將布料放上木桌,就自顧自地畫了起來。
發現裁縫師真的不願理人,少年無助地看向裁縫車,大概是希望它能幫忙說說情。不過裁縫車和它的夥伴向來是一體同心,雖然它覺得少年有點可憐,可是夥伴說一就沒有二。
『你還是回去吧,趁他還沒發飆前。』它好心地提醒。
裁縫師發起飆來可不是破幾個碗盤就能解決的。
少年聞言,嘀嘀咕咕了起來。「就知道沒那麼簡單就能突破,我只是個無袍啊……」
但他仍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。他決定等到裁縫師願意答應為止。
反正對方也懶得趕人了,於是少年便大方地打量著小木屋的裝潢──窗邊的裁縫車、放布匹用的木桌、木椅、牆上的鐘、鞋櫃、衣架、書架,往後延伸就是廚房和房間。只有必需品,完全沒有多餘的雜物。
少年忍不住歎氣:「一樣貧瘠。」
沒想到只是個小評語,卻換來剪布用的大剪刀攻擊。
──唰!
「啊啊啊啊啊啊啊!」驚慌失措的慘叫聲響徹小木屋。
剪刀驚險地劃過少年的髮絲,直直插入牆壁。
「吵死了!你什麼時候才會滾!」裁縫師快抓狂了,他最討厭工作時被打擾。剛才沒有趕人是他今天心情比較好,所以願意給點面子等少年自己離開。沒想到竟然還得寸進尺地批評起來!
「對、對不起啦!」少年全身縮成一團,「可是這件事一定要請你幫忙呀!」
他喊著,然後從隨身背包裡拿出一件黑色長袍。
那是一件樣式簡單,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用價值不斐的高級布料製作的袍子,沒記錯的話,應該是來自一個離這裡挺遠的國度的產物。袍子的胸口和袖口都繡有幾顆金色鈕扣,肩膀綴著三條細鍊,立起的領子上有細細的金色紋路。
但是。
裁縫師瞇起了眼睛。
黑色長袍的下擺、墊肩和背後布滿了燒焦和被什麼利器劃破的痕跡。
如果是一般的裁縫師,依這樣的損壞程度,肯定是無法復原了。
少年知道裁縫師有些介意了,便趕緊開口道:「您一定有辦法把它修補成原來的模樣的吧?拜託了!這是很重要的東西!」
他雙手遞出袍子,腰彎成了九十度。
裁縫師默默地放下手中的量尺,盯著剛才正在丈量的布料,想著這件斗篷最快什麼時候能完成。小孩子的衣服尺寸小,斗篷的版型也不是太難製作。
他扯過黑色袍子,仔細地打量起來。
在少年正要開心地道謝時,裁縫師搶先一步開口了,「我最快十天後才能給你。」畢竟除了斗篷外,還有幾個委託要做。
「要花到十天嗎?」少年為難了起來。
「不行就拉倒。」裁縫師說著就要把黑色袍子還他。
少年的頭馬上搖得像波浪鼓。「不不不!這樣就好!麻煩您了!」
裁縫師滿意地點頭,將黑色袍子摺整齊,放上木桌。
「十天後記得過來。」他說。
「好,」少年鬆了口氣,接著又問:「請問,酬勞是怎麼算?」
他想,損壞程度如此高的話,價錢肯定不便宜吧。
沒想到,裁縫師只淡淡地回答:「只要你覺得合理,就隨便你。」
這是裁縫師為什麼會有名的另一個原因。他從不自己開價。酬勞都是委託人想怎麼給付就怎麼給付。可以給金幣、日常必需品、甚至是唱一曲歌都行。
少年訝異地看著他,「真的嗎?」
「對,」裁縫師覺得少年的表情實在很蠢,於是又不耐煩了起來,「所以你快滾!我要工作了!」

  ■

好不容易熬夜幾天,總算完成了這禮拜的三件委託。
這個月剩下的另外兩件,都是修補舊衣物,損壞程度沒有很嚴重,所以可以暫時先擺著。
裁縫師吐了口氣,往後靠上椅背,眼角瞄著放在木桌上的黑色袍子。
一碰到這件袍子,裁縫師就感覺到了裡頭滿滿的記憶。包含著所有的快樂期待喜悅無奈痛苦悲傷憤怒絕望。這件衣服的主人,一定常常穿著它吧。
裁縫師想起那名少年。
這件袍子不會是他的,尺寸怎麼看都不合。大概是熟人的吧?否則為什麼要用那麼拼命的聲音,喊著拜託您了?
那雙蘊含著複雜情緒的黑色雙眼,讓裁縫師覺得有些熟悉。
他伸手按上黑色袍子。
『要處理這件了嗎?』裁縫車的梭子晃呀晃。
「嗯。」裁縫師揉揉眉心,「這種破損是沒辦法用布修補了……」
用布修補的話會坑坑疤疤的,還不如重新做一件。
當然,神奇的裁縫師自有辦法解決。
『需要用到這個,對吧?』裁縫車的小抽屜彈了出來,裡頭的玻璃盒子閃閃發亮。
裁縫師露出笑容。
「嗯,謝了。」

藍色粉筆在一塊黑色布料上,大約畫出了黑色袍子的版型。裁縫師比對了一下後,便拿起剪刀粗略地剪出輪廓。接著將黑布墊在袍子下方。
裁縫師打開玻璃盒子,小心翼翼地取出裡頭的黃色粉末,沿著黑色袍子的外框灑了一圈。
「行了。」裁縫師站直身子。剩下的,要等兩天後才能完成。
完成後,黑色袍子的記憶,將會更加鮮明吧?
那名少年,會開心嗎?
裁縫師毫無由來地想。

  ■

十天後,少年提著一個大木桶出現在小木屋外。
這次他學到了教訓,不理會招呼著自己進去坐坐的裁縫車,老實地在外頭等待裁縫師的出現。
熬夜過頭的裁縫師,直到正午才睡醒。
當他漱洗完畢,看看大太陽的好天氣,推開門準備到外頭曬床單,才發現蹲在門口快要睡著的少年。
裁縫師踢了他一腳。「喂,起床。」
少年重心不穩地撲倒在地,「唔啊!」
他抬頭一看,便對上裁縫師漂亮如紅寶石般的雙眼。「啊,午安。」傻笑。
裁縫師挑起眉,看看少年腳邊放著的木桶。
「進去等吧,等我掛好床單。」
「好。」少年乖巧地點頭。
裁縫師曬好床單後,轉身準備進屋。卻在這時,透過窗子看見了少年已經拿起修補好的黑色袍子。他停下腳步,想看看少年會有什麼反應。
少年用彷彿對待著寶物的眼神,珍惜地看著袍子,手指輕輕觸碰著。
陽光灑落在少年的黑髮和肩上,讓他的臉龐顯得更加柔和。那時,裁縫師竟有著他好像會在下一秒就化成泡沫消失的錯覺。
少年靜靜看著黑色袍子許久,才說了一句:「真不愧是學長呢。」
裁縫師頓時覺得莫名其妙。
剛剛那種溫暖的心情瞬間全沒了。
──這是什麼鬼感想!學長是哪位!

理所當然地,少年挨揍了。
他不曉得裁縫師到外面去曬被子時,到底受了什麼刺激。他覺得自己什麼都沒做,竟然就被無故地揍了一頓。還是用那柄硬梆梆的木製大量尺。
「好痛……」
裁縫師看著快哭出來的少年,一掃陰霾。
「你活該。」他愉快地說,然後指指黑色袍子,「沒問題了吧?」
少年揉著頭,「嗯?啊、是,非常謝謝您。」
「哼。」裁縫師的回答很簡短。
不是很介意的少年,抓抓臉,好奇地問:「請問,這是怎麼修補的?」
黑色袍子如同嶄新的一般,完全看不出先前狼狽的模樣。
裁縫師彎起嘴角,「這個。」他走到一邊,拿出一塊破破爛爛的黑布。
「……這是?」少年不明所以地歪著頭。
「轉移術。」裁縫師晃了晃黑布,指著上頭的破洞,「沒什麼大不了,只是把你那件黑袍上的痕跡,轉移到這塊布上而已。」
他隨口說著聽起來簡單,卻需要耗費大量精神的技術。
為了完成轉移術,他實行了兩天的齋戒,並用木屋外湖裡的冷水淨身,才得以實施術法。
少年微笑,安靜地聽他解釋完畢。
「原來如此。」
「就是這樣。那,酬勞是這個嗎?」裁縫師很自動地提起地上的木桶,掀開蓋子,「這是什麼?豆漿?」不過味道好像比豆漿還甜。
「是酬勞,您一定會喜歡的!這是蜜豆奶!」少年看起來很開心,雙眼閃著期待。
「蜜豆奶?」好像有在哪裡聽過這種飲料。題外話,裁縫師覺得他的表情,挺像看到主人猛搖尾巴的小狗。
「喝看看吧?」少年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了湯瓢和杯子,幫他盛了一些。
「嗯。」
裁縫師心想,大約就是甜一點的豆漿吧?
沒想到一喝下去,一陣頭暈目眩鋪天蓋地地襲來。
閉上眼睛前,他聽見了少年小小聲的對不起。

  ■

到處都是人的呼喊聲,還有難聞的刺鼻味道。
整個世界都在搖晃,眼前模糊不清的影像令他更不舒服。
「學長、學長……」
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哽咽的聲音有點耳熟,但他想不起來。
手腳重得像鉛一般,動彈不得。連睜開眼皮也得耗盡力氣。
耳邊的呼喊,一刻比一刻更加清晰。
「拜託、快醒來吧!」
他想回應,他知道自己必須回應。
但是無論怎麼掙扎,喉嚨都像被緊緊鎖住般地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

-TBC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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